03
“怎么了？说不得吗？我偏要说！”我恨声道，“之前我有多讨厌你，你不是清楚吗？为什么要在我快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回来？你们想走就走，想回就回，随便进出别人的人生不负责任，这么多年有想过我的感受吗？方须臾，你是谁家的方须臾？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？当你的闾丘海不好，干什么来招惹我们家？可笑！”
方须臾喊了一声“爸”，方崇衍点点头。
“对不起有什么用，我恨你啊！”我俨然一只被惹怒的黄蜂，为了自卫，将带毒的蜂尾刺入了他的心脏。
我们受苦时，他们在享受，明明是一个外人，凭什么在主宰我的人生？
照片中有个女生的侧脸吸引了我的注意，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。问林嘉轩的时候，他说她叫钟嫚儿，是别人带来的朋友，他也不熟，只知道是一家大企业的千金。
那时的我，不明白那一句话的重量，直到很多年之后，他为了这句话做到义无反顾，我才懂那句话，是一个用生命许下的承诺。
也许是哪个默默关注我的人呢，我自恋地想。
满桌丰盛的菜肴，方崇衍欠着身子不停地给我夹菜，地板上我们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。
他好比一口遭到撞击的老笨钟，发出了哀伤的叹息声。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，看着他的卧室门，眼眶再次红了。
我应了一声，微微一笑，和方须臾分别在他左右坐下。
“关你什么事？”我置气地放下筷子，语气咄咄逼人，“重要吗？这样的问题你来问我重要吗？在你眼里，妈妈是重要的人吗？从一开始你就做了选择，既然当初选择放弃我和妈妈，那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来问我们好不好？不管好不好，都已经不关你的事了。”
“蔚蔚，那些是新请的女工，不懂规矩，你别往心里去。”方崇衍示意我落座。
“我累了，你们吃。”他慢慢地起身，向后拖出椅子，看了我一眼，轻声道。
“方蔚央。”方须臾的语气里包含浓浓的警告。
我终究做不到若无其事。
“你们凭什么？都凭什么啊？”话说到这里，我已经说不下去了，喉头和嘴里发涩，眼泪一颗颗砸下来。我捂着脸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。
“不缺就好，就好。”没有对我的无礼和任性生气，方崇衍尴尬地笑了笑，停了几秒，小心翼翼地问，“蔚蔚，你妈妈……她怎么样？”
好在方须臾没有再说什么，他望了一会儿海面，面无表情地说道：“好听是好听，但要吃饭了。”
“注意你的措辞。”方须臾盯着我，继续警告我。
我跟在他身后去餐厅，注意到里面多了几个人，看起来像他们请的雇工。端菜的阿姨笑着跟我打招呼：“方小姐好。”
“不、不用，叫我蔚央就好。”我忙着解释。
我看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餐厅，走进卧房关门，消失之前喃喃的话语带着一种受伤的无力感：“蔚蔚，不要恨我，爸爸有难处的……”
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女生，我永远都不曾料到，她日后竟会成为我痛苦岁月的第一大刽子手。
我停住脚步，没有回头。
安静的餐厅内，只有墙壁上时针的走动声和我的哭泣声，方崇衍和方须臾都在沉默。我感受得到两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。
方须臾目光定定地看着我，无悲无喜。我抿了抿嘴唇，从桌上扯了几张抽纸，胡乱擦了擦，就准备走人。
“女孩子晚归不安全。”方崇衍给我杯子里倒上牛奶，“不过，如果你坚持要回学校，那我等会儿让阿海送你。”
方崇衍的眼睛里有震撼人心的伤痛，他准备说什么，嚅动着嘴唇，却没吐出任何字眼。
“不了，我回家睡。”我闷声回答。
说起来，方崇衍近十年没跟我一起吃过饭，他对我还是按照记忆中的习惯，不管什么菜都一股脑夹进我的碗中。或许是愧疚，或许是补偿，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闹着跟方须臾抢肉吃的小女孩了。
我以为是林嘉轩送的，给他发短信说了谢谢，顺便提及了无法陪他过生日的事。林嘉轩说没送过东西，还对我说抱歉。我又以为是哪个同学放错的，等了半天没见人来领，我只得收进了包里。
“嗯。”我漫不经心地答。
“对不起你和你妈妈……”方崇衍沙哑着声音。
我心里好恨，好恨。
有两个人，看着我和坐在餐桌前的方崇衍，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，我面色尴尬。方崇衍咳嗽一声，十分威严，那些嚼舌根的人立马闭了嘴，推攘着去了厨房。
“我会还你的。”他说。
“我挺好的，不缺什么。”听到他的自称，我有点反感。
“还有你。”我指着方须臾，委屈如潮水上涌。
从方崇衍家回来后，我还是会在校园里碰见方须臾，跟以前不同是，我们会互相假装不认识。不过，我一直奇怪别人怎么都不知道方须臾这个名字。后来我才知道，方须臾是方崇衍给他起的名字，他的学籍和身份证上一直都是用的本名。
我看着碗里堆成山的鸡腿、牛肉、火腿，低着头默默吃起来。
林嘉轩看我好奇，问别人多要了几张那个女生的正面照给我，我想了好久，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向方须臾表白的女生。
今年林嘉轩的生日比较不走运，刚好撞上我有一门重要的考试。他来拿羽绒服，我让他将围巾戴了回去。
我为了准备期末考试，每天都会去图书馆复习。杨柳嫌天冷，窝在宿舍不肯出来。平安夜我在图书馆常坐的位子上收到一个苹果和一张卡片，纯白色的卡片封面印着一朵香槟玫瑰，打开里面用钢笔写了一句“Merry Christmas Eve（平安夜快乐）”。
没有人来安慰我，也没有人说一句话。
或许是坚强太久，不想忍了，或许是方崇衍无意的问候触发了我的怨恨和脆弱，又或许是看到他们现在和睦相处的样子，我真的在意、嫉妒。
时间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，他们一直等我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。
圣诞节的气氛越来越浓，校园内到处是节日的味道，妈妈和沈淮给我打了几个电话，说今年打算在C市老房子过年，年前就会过来。我对他们的想法感到意外，但也没有提出异议。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哭了，而且眼泪一发不可收拾。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。
我冷笑一声，推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“蔚蔚，是我对不起你。”方崇衍怜惜地看着我。
“怎么对不起了？你说啊。”我坐直身子，看着他同样泛红的眼角，毫不留情地质问道。
“缺钱吗？”方崇衍放下碗筷看着我，“缺钱就跟我说，不要省着用，爸爸……”
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他，好好吃顿饭，闹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的，我不想伤他心的。
生日那天，林嘉轩请了他班上的几个兄弟和一些朋友去唱歌喝酒，拍了很多照片给我。看着照片中他围着那条围巾做各种搞怪的样子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方蔚央。”他叫我。
很多时候我不理解，为什么大人对于过去的事，不提起就可以当没发生过。这个世界上，并不是每一份亏欠都能被补偿。我是如此小心眼的人，眼前方崇衍的这种补偿，我不稀罕。
“不早了，今天你就睡这儿，你住的卧室我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。”方崇衍边吃边低着声音跟我说。